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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星驰第一次见到萧智渊,是在县委大院那棵老槐树下。 那人揣着保温杯,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眼神懒散地扫过斑驳的墙面。 “新来的发改委萧科长。”旁边同事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瞧那样子,又是哪个衙门塞下来镀金的吧?”另一人嗤笑。 韩星驰没吭声,只是多看了两眼。 这人太闲了,闲得跟整个忙碌的县委大院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日子,萧科长的“闲”更是出了名。 他上班的点比别人晚,下班比谁都准。 不见他埋头写材料,也不见他争着去开会。 大部分时间,他就是泡茶,看报,或者找人闲聊。 从门卫老张到食堂打菜的刘姐,他都能扯上半天。 常务副县长马广发有次在走廊遇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们这儿不是养老院!”马县长甩下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见。 萧智渊只是笑笑,照样捧着他的保温杯,该晃悠还晃悠。 韩星驰被分派过两次给萧科长送文件。 一次看见他在办公室对着窗外发呆。 另一次,他正和清洁工老李头聊今年雨水对菜价的影响。 韩星驰心里也犯过嘀咕,这人到底来干嘛的? 直到一个月后的今天,上午刚上班,县委书记蒋永贵把他叫到办公室。 蒋书记没多余寒暄,直接说:“萧科长借调期满,今天回省里。” 韩星驰点头,心里想着这尊“闲神”总算要送走了。 “你去送送。”蒋书记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语气平淡。 “好的书记,我安排车。”韩星驰应承,这算是办公室的常规工作。 蒋书记却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缓缓补充:“送到市里火车站。路上机灵点。” 韩星驰微微一怔,送站而已,需要多机灵? 蒋书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每个字都敲在韩星驰心上:“小韩,你这次送去,能不能提拔,就看这趟了。” 01 韩星驰走出蒋书记办公室,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能不能提拔,就看这趟了。”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激起层层涟漪,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回到自己位于二楼角落的办公桌前,倒了杯凉白开,一口灌下去。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点莫名的燥热。 提拔?他一个进县委办刚满三年的年轻干部,资历尚浅。 平时也就是写写简报,跑跑腿,协调些会议琐事。 送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科长回省城,怎么会和提拔挂钩? 他下意识望向窗外,正好看见萧智渊从大院门口晃悠进来。 依旧是那副悠闲姿态,灰色夹克,深色裤子,手里捧着那个不离身的保温杯。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他走到办公楼前,并不急着进来,反而仰头看了看天。 眯着眼,像是在感受阳光的温度,又像在琢磨什么。 韩星驰赶紧收回目光,心里那点疑惑更深了。 这个萧科长,到底什么来头? 他打开电脑,装作整理文件,心思却全在刚才蒋书记的话上。 蒋书记是县里的老资格,作风沉稳,从不轻易许诺。 他既然这么说,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难道萧科长的“晃悠”,另有用意? 可这一个月,自己亲眼所见,这人确实没干几件正经事。 “星驰,发什么呆呢?”对桌的王姐探过头,手里拿着份需要会签的文件。 “哦,没事王姐,刚蒋书记交代了个任务。”韩星驰回过神,接过文件。 “啥任务?看你魂不守舍的。”王姐随口问道。 “没啥,就是送送发改委那位萧科长去车站,他今天回省里。” 王姐闻言,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可算把这尊佛送走了。” 她凑近些,带着点过来人的口气:“我跟你说,这种下来镀金的,见得多了。” “挂个职,混个基层经历,时间一到,回去就能升。” “咱们伺候好了,人家回去说不定还能记个人情。” 韩星驰勉强笑笑,没接话。 如果只是普通的镀金干部,蒋书记绝不会是那种态度。 “车安排好了吗?”王姐热心提醒,“要不要我给小车班打个电话?” “不用了王姐,我自己来。”韩星驰拿起电话,拨通了小车班的号码。 定好了一辆普通的公务用车,下午两点出发。 放下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向四楼的发改委办公室。 萧智渊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 韩星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慵懒的“请进”。 推门进去,萧智渊正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县志在看。 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 办公室很简单,几乎看不出有人常驻的痕迹。 “萧科长,蒋书记让我下午送您去市里火车站。”韩星驰恭敬地说。 萧智渊从县志上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笑了笑。 “麻烦小韩同志了。”他语气温和,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韩星驰依言坐下,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机灵点”。 “车是下午两点,您看时间合适吗?”他斟酌着措辞。 “合适,挺好。”萧智渊合上县志,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小韩同志来县委办几年了?” “三年了。” “嗯,年轻有为。”萧智渊点点头,目光掠过韩星驰,又投向窗外。 “咱们县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年,能看到不少东西了。” 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韩星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萧智渊却像是随口一说,转而问道:“听说你是本地人?” “是,家就在城关镇。” “好,本地人好,了解情况,有感情。”萧智渊笑了笑,不再说话。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韩星驰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这不像是一次简单的送行前交谈。 他注意到萧智渊手边那本县志,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纸。 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笔记本,上面似乎画着些图表。 但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那……萧科长,您先忙,我下午准时过来接您。”韩星驰起身告辞。 萧智渊也没多留,只是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走出办公室,韩星驰轻轻带上门。 回头透过门缝,看见萧智渊又拿起了那本县志,看得专注。 那背影,莫名地给人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绝不像一个混日子的闲人。 02 回到自己办公室,韩星驰还是有些心神不定。 他打开电脑文档,想写下周的会议安排,却敲了几行字就写不下去了。 脑子里全是蒋书记深沉的眼神和萧智渊那双看似慵懒却偶尔锐利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冷静,回想这一个月来关于萧科长的点点滴滴。 印象最深的,是大概两周前,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 那天下午,韩星驰去城东的打印社取急用的宣传册。 回来时路过人民公园,看见凉亭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萧智渊,另一个,竟是退休多年的老县委书记叶铁生。 叶书记虽然退了下来,但在县里威望极高,连现任蒋书记都对他十分敬重。 两人正坐在石凳上下象棋,旁边放着茶杯。 萧智渊执红,叶老执黑,战局似乎正酣。 韩星驰本想悄悄走开,却被叶老一眼看见。 “哟,小韩啊,过来过来。”叶老笑着招手,声如洪钟。 韩星驰只好走过去打招呼:“叶书记,萧科长。” 萧智渊抬头对他笑了笑,注意力又回到棋盘上。 叶老打量着韩星驰:“跑腿呢?年轻人多跑跑好,熟悉情况。” “是,取点材料。”韩星驰恭敬地回答。 叶老转而对萧智渊说:“老萧,你看这小韩怎么样?踏实肯干,是个好苗子。” 萧智渊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随手走了一步“炮八平五”。 “哟,将军?”叶老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捻着棋子沉吟半晌。 “你这步棋,看似平淡,藏着杀机啊。”叶老落下一子化解。 萧智渊这才抬眼看了看韩星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 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懒散,而是带着一种快速的审视和衡量。 随即又恢复了原状,淡淡说:“年轻人,多听多看多学,总是好的。” 叶老哈哈一笑:“听见没小韩?萧科长这可是金玉良言。” 那盘棋最后似乎是萧智渊赢了,叶老输得心服口服。 “老萧你这棋风,绵里藏针,后发制人,厉害。”叶老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 萧智渊喝了口茶:“叶老承让,您是老当益壮,大局观强。” 韩星驰当时只觉得是两位长辈的普通寒暄。 现在回想起来,叶老那句“绵里藏针,后发制人”,似乎别有深意。 还有萧智渊看他的那一眼,短暂却极具穿透力。 当时他只觉得有些不自在,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评估。 正想着,办公室门被推开,常务副县长马广发走了进来。 马县长脸色不太好看,径直走到主任老赵桌前。 “老赵,发改委那个萧智渊,今天是不是要走了?” 老赵赶紧站起来:“是,马县长,下午小韩送去车站。” 马广发哼了一声:“总算走了!这一个月,我看他就没干正事!” 他声音不小,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见。 “天天晃悠,影响多不好!不知道省里怎么派这么个人下来。” 老赵陪着笑:“可能是下来调研的吧……” “调研?调研什么了?我看就是来喝茶看报的!”马广发语气不满。 “我们县现在正是搞建设的关键时期,需要的是实干家!” “不是这种下来混资历的闲人!走了清净!” 马县长发完牢骚,拿着文件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王姐冲韩星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吧,领导都这看法”。 韩星驰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心里却更加疑惑。 如果萧智渊真如马县长所说那么不堪,蒋书记为何如此重视这次送行? 甚至将送行和他的提拔直接挂钩? 这太不合常理了。 他想起还有一次,跟萧科长一起下乡。 那是去最偏远的青山乡,调研扶贫项目。 乡领导汇报时,萧智渊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大家都以为他就是走个过场。 中午在乡食堂吃饭,他和几个老乡坐一桌,聊家常。 问今年花椒收成怎么样,孩子上学远不远,合作医疗报销及不及时。 韩星驰当时觉得,这人倒是挺亲民,但也没往深处想。 饭后回乡政府的路上,经过一片新建的蔬菜大棚。 萧智渊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大棚问乡长:“这大棚补贴款,都到位了吧?老百姓没垫钱吧?” 乡长愣了一下,连忙说:“到位了,到位了,专款专用。” 萧智渊点点头,看似随意地又说:“我看那边山坡有点陡,雨季来了,得注意防洪。” “大棚选址,还是要多考虑自然灾害风险。” 乡长连连称是,额角却有点见汗。 现在回想,萧智渊那看似随意的两句话,其实点到了关键。 补贴款是否真的足额到位?大棚选址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这些,都是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韩星驰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这个萧科长,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的“晃悠”,他的“闲聊”,恐怕都另有目的。 而今天下午的送行,很可能不是结束,而是某个关键的开始。 03 午饭时间,韩星驰没什么胃口,在食堂随便吃了点。 他特意留意了一下,没看到萧智渊的身影。 回到办公室,他给小车班司机小刘打了个电话,确认下午两点准时出发。 小刘在电话里笑着说:“韩科,送那位闲逛科长啊?听说他今天终于要走了。” 韩星驰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挂了电话,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试图理清思绪。 蒋书记的嘱托,萧科长的反常,马县长的反感,叶老的态度……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散落的拼图,需要找到正确的连接方式。 他睁开眼,打开电脑,调出县里近期的重点工作安排。 目光落在那个被多次强调的“新能源产业园”项目上。 这是马广发副县长主抓的重点工程,据说投资巨大,省里都很重视。 前段时间刚完成了初步规划和选址,就在城北那片丘陵地带。 项目推进很快,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 韩星驰负责过一些相关的会议纪要,印象中论证过程似乎很顺利。 专家评审,部门会签,都是一路绿灯。 但现在仔细回想,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东西。 具体是什么,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只是隐隐觉得,这么大的项目,顺利得有些反常。 他想起大概十天前,一次项目协调会后的场景。 那天会议结束,人们陆续离开会议室。 韩星驰在整理话筒线,看见萧智渊慢悠悠地走到项目规划图前。 他背着双手,仰头看着那张巨大的图纸,看了很久。 当时项目办的副主任还在,热情地过来介绍:“萧科长,您看,这是我们产业园的规划,建成后将是全省示范点。” 萧智渊“哦”了一声,指着图纸上一块区域问:“这块地,原来是刘家坳村吧?拆迁安置都落实了?” 副主任笑着说:“落实了,村民都很支持,补偿标准也是按最高的来。” 萧智渊点点头,又问:“我看这地方坡度不小,地质勘探做扎实了?” “做了做了,省勘院的权威报告,绝对没问题。”副主任回答得很快。 萧智渊没再问什么,只是又看了几眼图纸,就晃悠着走了。 韩星驰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却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萧智渊问的两个问题,恰恰是这种大型项目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 拆迁补偿,地质条件。 他真的是随口一问吗? 下午一点五十分,韩星驰提前来到办公楼前等车。 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树荫下,心里盘算着路上该怎么“机灵”。 是主动找话题聊?还是多观察,少说话? 他没想好。面对萧智渊这样看不透的人,言多必失。 一点五十五分,黑色的公务轿车准时停在大楼前。 司机小刘下车,笑着跟韩星驰打招呼。 几乎同时,萧智渊也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还是穿着那件灰色夹克,手里拎着个简单的旅行包。 那个保温杯,依旧握在手里。 “萧科长。”韩星驰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旅行包。 “麻烦小韩了。”萧智渊笑了笑,神色如常,看不出即将离任的情绪。 他和小刘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很自然地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韩星驰犹豫了一下,是坐副驾驶还是后排? 按惯例,送领导应该坐副驾。 但蒋书记让他“机灵点”,或许坐后排更方便交流? 就在这时,萧智渊摇下车窗,对他说:“小韩,坐后面吧,路上说说话。” 韩星驰心里一动,应了声“好”,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县委大院。 后视镜里,庄严的县委大门渐渐远去。 韩星驰注意到,萧智渊也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深沉。 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通往市区的省级公路。 起初一段时间,车内很安静。 萧智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似乎没有谈话的意思。 韩星驰也不好主动开口,只能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 出了县城,道路两边是连绵的农田和村庄。 偶尔能看到一些施工的迹象,远处有塔吊的身影。 那应该是新能源产业园的配套工程。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经过一个岔路口时,萧智渊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路口那条通往北部丘陵的土路,若有所思。 “那就是去产业园规划区的路吧?”他开口问道,声音平静。 韩星驰赶紧回答:“是的,萧科长。不过主干道还在修,现在走的是临时便道。” 萧智渊“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盯着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 “这个项目,动作很快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韩星驰说。 韩星驰斟酌着回答:“是县里的重点工程,马县长亲自抓,推进力度很大。” 萧智渊转过头,看了韩星驰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小韩,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 韩星驰心里一紧,意识到考验可能已经开始了。 04 韩星驰的心跳漏了一拍。 萧科长的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刁钻。 他一个县委办的小干部,怎么好随意评价县里的重点工程? 说好?有阿谀奉承之嫌,而且他内心深处对这个项目并非没有疑虑。 说不好?更是大忌,传出去就是政治不成熟。 他迅速权衡,决定采取一个相对稳妥的回答。 “萧科长,我只是负责一些会务和文书工作,对具体项目了解不深。” “不过听说这个项目前景很好,能带动县里经济,解决就业。”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观平和。 萧智渊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保温杯。 “前景很好……”他重复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车内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韩星驰手心有点冒汗,不知道自己这个回答是否及格。 车子继续前行,路面变得有些颠簸,这段路年久失修。 萧智渊望着窗外略显荒凉的景象,忽然又问:“小韩,你是本地人,应该熟悉这边的情况。” “你说说,城北那片丘陵,以前主要是做什么的?” 韩星驰回忆了一下:“主要是些旱地,种点玉米红薯,产量不高。” “还有几个小村子,像刘家坳、王家坪,人口不多,比较偏僻。” “对了,以前好像还有些小煤窑,后来都关停了。” 萧智渊点点头,似乎对“小煤窑”这个词很感兴趣。 “煤窑?开采得深吗?是什么时候关停的?” 韩星驰努力搜索记忆:“我小时候还有点印象,都是私人开的小窑,不深。” “大概十几二十年前吧,出于安全考虑,县里统一给关停了。” “具体的情况,可能老一辈的人更清楚。” 萧智渊若有所思,不再追问。 他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看似随意地换了个话题。 “小韩,你在县委办三年,觉得县里发展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这个问题同样不好回答,但比直接评价具体项目要宽泛一些。 韩星驰谨慎地选择措辞:“我觉得……可能是产业转型吧。” “咱们县传统农业比重大,工业基础弱,缺乏龙头企业和特色产业。” “年轻人留不住,都往大城市跑。招商引资,好项目不容易落地。” 萧智渊认真听着,偶尔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让韩星驰稍微放松了些,话也多了点。 “还有就是……有时候觉得规划落实起来有差距。” “想法很好,但执行过程中,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打折扣。” 他说得比较含蓄,但相信萧智渊能明白他的意思。 萧智渊果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了然的味道。 “规划落实有差距……”他轻声重复,目光投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的丘陵轮廓。 “是啊,好的规划,需要扎实的调研,科学的论证,还有……” 他顿了顿,才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对实际情况的尊重。”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韩星驰隐约感觉到,萧智渊似乎意有所指。 但他不敢贸然接话,只是默默咀嚼着这句话的分量。 车子驶入一段相对平坦的道路,速度加快了些。 萧智渊似乎谈话的兴致高了点,开始问一些县里的风土人情。 比如哪个乡镇的特产最有名,民风如何,历史上的名人典故等。 这些问题轻松很多,韩星驰对答如流,气氛逐渐缓和。 他甚至觉得,萧科长其实是个挺健谈的人,知识面很广。 尤其是对本地历史沿革和经济变迁,似乎做过不少功课。 完全不像是来混日子的。 正当韩星驰稍微放松警惕时,萧智渊突然又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小韩,如果……我是说如果,县里有个大项目,可能存在隐患。” “而你发现了这个问题,但说出来可能会得罪重要领导,影响前途。” 萧智渊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着韩星驰:“你会怎么做?” 韩星驰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问题,几乎直指核心! 他感到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细汗。 05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司机小刘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默默关掉了车里的音乐。 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韩星驰的大脑飞速运转。 萧科长的这个问题,绝不仅仅是假设! 它很可能与新能源产业园有关,与蒋书记的嘱托有关,甚至与他的前途有关。 怎么回答? 选择明哲保身,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那很可能就让这次“机会”从指尖溜走。 直接表态敢于直言?又显得过于轻率和不成熟。 他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表明立场,又不失分寸。 短短几秒钟,韩星驰感觉像过了几个小时。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萧科长,我觉得……首先要把情况核实清楚。” “不能凭感觉或者传言就下结论。如果是真的隐患,那就要评估风险大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萧智渊的反应。 对方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听着。 韩星驰继续谨慎地说道:“如果确实存在重大风险,我想……”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权衡,然后才说:“应该通过合适的渠道,向组织反映。毕竟,真出了问题,损失的是国家和群众。” 他没有豪言壮语,但强调了“核实”和“合适渠道”,显得务实而稳妥。 萧智渊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反应让韩星驰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令他满意。 “合适的渠道……”萧智渊重复着这个词,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赞许,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快到了吧?” 司机小刘赶紧回答:“快了萧科长,再有二十来分钟就到火车站了。” 韩星驰看了看时间,心里有些焦急。 路程已经过半,如果萧科长真的掌握什么关键信息,也该摊牌了。 难道自己的表现没能让他满意? 或者,这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萧智渊忽然对司机说:“小刘,前面岔路口,往右拐。” 小刘愣了一下:“萧科长,右边是去老矿区那边,不是去火车站的路啊。” “我知道。”萧智渊语气平静,“绕一下,我想去看看。” 小刘从后视镜看了韩星驰一眼,用眼神询问。 韩星驰心里一动,立刻说:“听萧科长的,我们绕一下。”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右转,驶上了一条更窄的公路。 这条路坑洼不平,显然很少有大车走。 两边的景象也逐渐荒凉起来,出现了废弃的厂房和矿坑。 “这里就是以前的小煤窑集中区。”萧智渊望着窗外,像是在对韩星驰解释。 “地下采空区不少,地质结构复杂。” 韩星驰忽然想起,新能源产业园的规划区,与这片老矿区相邻!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让他脊背发凉。 车子颠簸着前行,最终在一片相对开阔的高地停下。 萧智渊推门下车,韩星驰紧随其后。 站在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那片正在平整的土地。 巨大的推土机像玩具一样在工地上移动,扬起漫天尘土。 那就是新能源产业园的选址。 萧智渊默默地看了几分钟,然后指着那片工地,问韩星驰:“小韩,你看那片地,有什么特别吗?” 韩星驰极目远眺,努力寻找“特别”之处。 地势似乎比周围要低一些,像是一个浅盆地。 靠近老矿区的那一侧,植被有些稀疏,颜色也不太对劲。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片地方以前下大雨容易积水。 还有人说地下有“暗河”或者“空洞”。 但这些都只是模糊的记忆和民间传言,从未被证实过。 “好像……地势有点低?”韩星驰不确定地说。 萧智渊点了点头,目光锐利:“不是有点低,是处于一个地质沉降带上。” “而且紧邻老矿区采空区。一旦大面积动工,加上重型设备……”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很可能引发大面积的地面沉降,甚至塌陷。” 韩星驰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这是真的,那产业园还没建起来,就可能面临毁灭性打击! 投入的巨大资金将打水漂,还可能造成安全事故! “这……地质勘探报告不是没问题吗?”韩星驰难以置信。 萧智渊冷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嘲讽和无奈。 “报告?如果做报告的人,被打了招呼呢?” “或者,勘探点位被人为避开了敏感区域呢?” 韩星驰惊呆了,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还有拆迁补偿。”萧智渊继续抛出重磅炸弹。 “刘家坳村的村民,真的都拿到足额补偿,心甘情愿搬走了吗?” 他指着工地边缘几处若隐若现的简陋棚户:“你看那边,像是什么?” 韩星驰顺着方向看去,心里一沉。 那些低矮的棚户,显然是临时搭建的栖身之所! 难道…… “有十几户村民,因为补偿标准远低于政策规定,拒绝搬迁。” 萧智渊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却字字惊心。 “项目方和村里联合施压,断水断电,强迫他们签了协议。” “但这些人没地方去,只能在工地边缘搭棚子住着,还在上访。” 韩星驰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敢相信,县里大力宣传的标杆工程,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多问题! 地质隐患,拆迁猫腻……任何一条被坐实,都是惊天大事! 而自己,竟然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或者说,是选择性忽视了那些隐约的不安信号。 “这些……蒋书记知道吗?”韩星驰声音干涩地问。 萧智渊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你说呢?” 这一眼,让韩星驰瞬间明白了许多。 蒋书记肯定有所察觉,否则不会让他来送萧智渊。 更不会说那句“能不能提拔,就看这趟”。 这不是简单的送行,而是一场交接,一场考验。 萧智渊这一个月所谓的“晃悠”,恐怕就是在暗中调查这些问题! 他的闲聊,他的下乡,他和叶老的交往……都是在搜集信息,核实情况! 现在,调查完成了,他要回去了。 而自己,被选为了那个传递信息、甚至可能参与解决问题的人选。 韩星驰感到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同时也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十字路口。 06 风从高地上吹过,带着尘土和一丝凉意。 韩星驰看着远处轰鸣的工地,心情复杂。 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信任的沉重。 他终于明白,萧智渊这一个月并非虚度。 那些看似无意义的晃悠和闲聊,是真正深入基层的调研。 是在倾听被忽略的声音,观察被掩盖的真相。 “很惊讶?”萧智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星驰老实点头:“有点……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 “更没想到,您这一个月是在调查这些。” 萧智渊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些欣慰。 “不然呢?真以为我是来喝茶看报的?” 他转身靠在车身上,望着远方。 “小韩,你知道为什么有些好政策,到了基层会走样吗?” “为什么有些明显有问题的项目,却能一路绿灯?” 韩星驰沉默着,他知道答案,但说不出口。 萧智渊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利益。因为有些人把个人前程、局部利益,放在了国家和群众利益之上。” “因为缺乏有效的监督,因为报喜不报忧成了习惯。”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话语里的分量却很重。 “我来这一个月,听到最多的,是成绩,是规划,是前景。” “很少听到问题,听到困难,听到不同的声音。” “即使有,也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韩星驰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习惯于听从安排,完成事务性工作。 对于潜在的深层次问题,缺乏主动探究的勇气和敏锐。 “那……您调查到的情况,有确凿证据吗?”韩星驰问出了关键问题。 萧智渊从随身的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地质方面,我私下请了省里可靠的专家重新勘察,数据都在这里。” “拆迁补偿,有村民的联名信,按了手印的申诉材料,还有补偿协议的复印件。” 他掂了掂那份文件袋,目光严肃地看着韩星驰:“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东西,交给谁?怎么交?” 韩星驰心跳加速,他明白萧智渊的意思。 直接公开?可能引发巨大震荡,甚至被某些势力反弹压制。 按常规渠道逐级上报?难保不会在某个环节被截留或淡化。 萧智渊把文件袋递向韩星驰,动作缓慢而郑重。 “小韩,蒋书记让你来送我,是经过考虑的。” “他信任你,我也观察了你一段时间。” “你踏实,肯干,有正义感,而且你是本地人,对这片土地有感情。” 韩星驰看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没有立刻去接。 他知道,接下它,就意味着接过了一份巨大的责任和风险。 这可能意味着要直面马广发副县长那样的实权派。 可能意味着要被卷入复杂的漩涡。 萧智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韩星驰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小时候在田埂上奔跑,家乡的山水…… 县委大院忙碌的场景,蒋书记信任的眼神…… 还有远处工地上,那些可能无家可归的村民的棚户……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文件袋。 “萧科长,我需要怎么做?” 萧智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首先,保护好这些材料,绝对保密。” “回到县里,直接交给蒋书记。他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其次……”萧智渊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可能会面对一些压力和风波。” “你可能会被质疑,被孤立,甚至被威胁。” “你敢吗?” 韩星驰握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感觉它像炭火一样烫手。 但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我敢。” 07 韩星驰将文件袋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拉好拉链。 那薄薄的牛皮纸口袋,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叠材料,更是一个可能改变县里格局的契机。 萧智渊看着他谨慎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别误了火车。”他拉开车门,重新坐回车里。 韩星驰也坐了进去,对司机小刘说:“刘师傅,去火车站吧。” 车子重新发动,调头驶向通往市区的公路。 车内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之前的猜测、试探和不确定,此刻都化为了沉甸甸的共识。 韩星驰几次想开口问些细节,但看到萧智渊闭目养神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安全。 萧智渊这一个月能安然无恙地完成调查,必然有他的方法和依仗。 现在,接力棒交到了自己手上。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的景物再次飞速后退。 韩星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工地。 阳光下,推土机依旧在忙碌,但在知情者眼中,那繁荣景象背后已是危机四伏。 “小韩。”萧智渊忽然开口,眼睛依然闭着。 “萧科长?” “回去后,除了蒋书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 “包括你最信任的同事,甚至家人。” 萧智渊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明白。”韩星驰郑重答应。 他清楚这件事的敏感性。 牵涉到重大项目和县领导,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马县长那边……”韩星驰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马广发是项目的主要推动者,如果项目有问题,他难辞其咎。 萧智渊睁开眼,目光深邃:“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也不要预设立场。” “我们针对的是问题,不是人。”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韩星驰默默记在心里。 是的,解决问题才是关键,而不是搞人身攻击或派系斗争。 “当然,”萧智渊话锋一转,“如果确实有人渎职甚至违法,那也必须依法依规处理。”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挑战的力量。 韩星驰忽然意识到,萧智渊的底气,可能不仅仅来自省发改委的身份。 他背后,或许有更强大的支持。 这让他对成功解决问题多了几分信心。 车子驶入市区,车流变得密集起来。 距离火车站越来越近,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 韩星驰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舍。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个多月,但萧智渊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 关于责任,关于勇气,关于如何真正地为群众做事。 “萧科长,谢谢您。”韩星驰真诚地说。 萧智渊笑了笑:“谢我什么?给你找了个大麻烦?” “不,是谢谢您让我看到了……一个干部该有的样子。” 韩星驰说得很诚恳。 萧智渊摇摇头,语气变得深沉:“小韩,记住,我们不是要让谁看到什么样子。” “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尽了该尽的责任。” “如果这都成了值得表扬的事,那恰恰说明问题所在。” 这话让韩星驰陷入沉思。 是啊,发现問題、解决问题,这本应是干部的职责所在。 什么时候变成了需要特别勇气才能做的事? 车子在火车站广场停下。 小刘下车,帮萧智渊拿出行李。 韩星驰也下车,接过那个简单的旅行包。 “就送到这里吧。”萧智渊说,“进去人多眼杂。” 他伸出手,和韩星驰用力握了握。 “小韩,路还长,好好走。” 这句话意味深长,既是指今天的事,也是指未来的仕途。 韩星驰重重点头:“萧科长,您放心。” 萧智渊又和小刘握了握手,然后拎起旅行包,转身融入车站的人流。 他没有回头,步履从容,就像他来时一样。 但这一次,韩星驰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背影,承载着多么重大的使命。 直到萧智渊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韩星驰才收回目光。 他摸了摸公文包,确认那份文件安然无恙。 “韩科,咱们回去?”小刘问道。 “嗯,回去。”韩星驰拉开车门,重新坐进车里。 回程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韩星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如何向蒋书记汇报? 如何确保材料安全送达?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有一股热血在胸腔涌动。 这是一种参与历史、改变现实的使命感。 车子驶回县委大院时,已是下午四点多。 夕阳给大院披上了一层金色。 韩星驰下车,对小刘说:“刘师傅,今天辛苦了。” “没事,韩科您客气了。”小刘笑着开车离去。 韩星驰站在大院门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迈步走向办公楼。 他需要立刻见到蒋书记。 但走到二楼时,他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马广发副县长。 马县长刚从办公室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看到韩星驰,他停下脚步,眉头微皱:“小韩,送完萧科长了?” “是的,马县长,刚送走。”韩星驰恭敬回答。 马广发哼了一声:“送走了好!这种闲人,少来几个是几个。” 他打量了一下韩星驰,忽然问:“路上,萧科长没说什么吧?” 韩星驰心里一紧,面上保持平静:“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聊了聊县里的风土人情。” 马广发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然锐利:“嗯,那种人,能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 “小韩啊,你是年轻干部,要多向实干型的领导学习。” “不要被一些只会空谈的人影响了。” 这话意有所指,韩星驰只能点头称是。 “好了,去忙吧。”马广发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韩星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 马县长的敏感,让他更加确信萧智渊调查的重要性。 也让他意识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 他快步走向三楼,来到蒋书记办公室外。 秘书小张正在整理文件。 “张秘书,蒋书记在吗?我有事汇报。” 小张抬头看见是他,笑了笑:“在,不过里面有人。” “谁?” “马县长刚进去。”小张压低声音,“脸色不太好看。” 韩星驰心里咯噔一下。 马广发刚和自己说完话,就去找蒋书记? 是巧合,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他只好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等待。 公文包放在腿上,双手下意识地护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隐约听到蒋书记办公室里传出的说话声。 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语气不太平和。 韩星驰的心悬了起来。 终于,办公室门开了。 马广发走了出来,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他看到韩星驰还等在这里,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小张探头看了看,对韩星驰说:“韩科,书记让你进去。” 韩星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走进书记办公室。 08 蒋永贵书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 听到韩星驰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小韩回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韩星驰依言坐下,双手依然紧握着公文包。 “萧科长顺利送走了?”蒋书记放下笔,看似随意地问道。 “送走了,书记。”韩星驰回答,心里在斟酌如何开口。 蒋书记点点头,目光落在韩星驰紧握的公文包上,眼神微动。 “路上……还顺利吧?” 这句看似普通的问话,在韩星驰听来却别有深意。 他不再犹豫,站起身,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打开,取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蒋书记,萧科长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的紧张。 蒋永贵的目光在那个文件袋上停留了几秒,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起身走到门口,确认门已经关好。 然后走回座位,这才伸手接过文件袋。 他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袋子的边缘。 “老萧……都跟你说了?”他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韩星驰。 韩星驰点点头:“说了一些。关于新能源产业园的问题。” 蒋永贵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有无奈,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他终于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材料,一页页仔细翻看。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韩星驰屏住呼吸,观察着蒋书记的表情。 随着阅读的深入,蒋永贵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看到某处时,他甚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胡闹!”他低声斥道,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韩星驰从没见过蒋书记如此失态。 过了许久,蒋永贵才放下材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小韩,”他睁开眼,目光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你怎么看?” 韩星驰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又一次考验。 他认真思考后回答:“书记,如果萧科长调查的情况属实,那问题很严重。” “必须立即采取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蒋永贵点点头:“是啊,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像是在思考对策。 “你知道刚才马县长来找我干什么吗?”他突然问道。 韩星驰摇摇头。 “他来建议,尽快推动产业园的全面动工仪式,要搞隆重些。” “还说这是展现我县招商引资成果的好机会。” 蒋永贵的语气里带着讽刺。 韩星驰心里一沉。如果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推动项目,等于是在火上浇油。 “书记,那我们现在……” 蒋永贵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必须叫停。” “但不是现在,不是用这种方式。” 他走回座位,拿起内线电话:“小张,通知一下,明天上午九点开常委会。” “议题……讨论新能源产业园下一步工作。所有常委必须参加。” 放下电话,他看着韩星驰:“小韩,这件事,到此为止。” “材料放在我这里。你今天没见过萧科长,也没交给我任何东西。” “明白吗?” 韩星驰立即点头:“明白,书记。” 他知道这是保护自己的必要措施。 在真相大白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了,你去忙吧。”蒋永贵摆摆手,重新拿起那些材料,神情专注。 韩星驰知道,蒋书记需要时间独自思考对策。 他轻轻退出办公室,带上门。 走在走廊里,他感觉双腿有些发软,是紧张过后的松弛。 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材料安全送达,蒋书记已经知情,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王姐好奇地问:“星驰,送个人怎么去这么久?” 韩星驰勉强笑笑:“路上有点堵车,回来又去蒋书记那儿汇报了一下。” 他尽量表现得自然,但内心深处波涛汹涌。 他知道,从今天起,很多事情都将不一样了。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 韩星驰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光了,才锁门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而自己,已经身在其中。 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听着电话那头关切的声音,韩星驰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午他还是个按部就班的普通干部,现在却卷入了一场可能影响全县的风暴。 “妈,我这就回去。”他轻声回答,加快了脚步。 他需要一顿家常饭,需要一个平静的夜晚,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从明天开始,可能就不再平静了。 09 第二天一早,韩星驰提前来到办公室。 他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的经历。 八点半,他看到常委们陆续走向三楼会议室。 马广发副县长走在最前面,步履生风,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其他常委表情各异,有的严肃,有的轻松。 蒋书记最后出现,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会议室的门关上后,整个办公楼似乎都安静下来。 大家都在等待会议的结果,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次会议的真正分量。 韩星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不在焉地整理文件。 他能想象会议室里正在发生的激烈交锋。 马县长肯定会大力推动项目加速。 而蒋书记,将如何在不得罪太多人的情况下,抛出那个重磅炸弹? 时间过得很慢。 期间,韩星驰去茶水间倒水,遇到项目办的李主任。 李主任满面红光,笑着说:“小韩,听说今天常委会要讨论我们产业园的事。” “这可是大喜事啊,项目一启动,咱们县就腾飞了!” 韩星驰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知道,李主任可能还沉浸在项目成功的美梦中,完全不知道危机即将来临。 上午十一点左右,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 常委们陆续走出来,脸色都十分凝重。 马广发走在最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己办公室。 砰的关门声,整个楼层都听得见。 其他常委们也各自沉默着离开,没有人交谈。 这种异常的气氛,立刻引起了办公楼里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常委会开得不顺利?” “看马县长的脸色,估计是提案没通过?” “不可能吧,产业园是重点工程,怎么可能不通过?” 韩星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迫切想知道结果,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气氛明显不同往常。 平时热闹的食堂今天格外安静,大家都在暗中观察领导的脸色。 蒋书记没有来食堂,马县长也没出现。 这种不寻常的寂静,更加印证了韩星驰的猜测——出大事了。 下午两点,县委办召开紧急会议。 主任老赵脸色严肃地宣布:“接常委会决定,新能源产业园项目暂停推进,进行全面复查。” 一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暂停?为什么?” “不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全面复查?复查什么?” 老赵抬手压了压议论声:“这是常委会的决定,具体原因不便透露。” “各部门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妄加猜测,更不要传播不实信息。” 散会后,整个办公楼都炸开了锅。 各种猜测和传言开始悄悄流传。 有人说项目资金出了问题,有人说省里政策有变,还有人说是环保评估没通过。 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内情。 韩星驰强压着内心的震动,努力保持平静。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风暴,可能才刚刚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县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市里甚至省里的工作组陆续进驻,开始约谈相关人员。 重点是发改委、国土局、住建局和项目办的人。 马广发副县长称病请假,没有上班。 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马县长要被调走的,有说项目要彻底下马的,还有说更高级别领导要受处分的。 在这片混乱中,韩星驰却意外地平静。 他照常工作,按时下班,对同事的试探一概以“不清楚”回应。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沉默,做好分内事。 一周后的下午,韩星驰再次被叫到蒋书记办公室。 这一次,蒋书记的脸色轻松了许多。 “小韩,坐。”他亲自给韩星驰倒了杯茶。 这个举动让韩星驰受宠若惊。 “调查基本清楚了。”蒋书记开门见山,“地质隐患和拆迁问题都属实。” “相关责任人正在接受处理。项目将重新规划选址。” 韩星驰静静听着,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这次多亏了你……和老萧。”蒋书记意味深长地说。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韩星驰谦虚地说。 蒋书记欣赏地点点头:“不居功,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大院:“小韩啊,经过这件事,你有什么体会?” 韩星驰认真思考后回答:“我觉得,做工作一定要实事求是,对群众负责。” “不能只看表面成绩,要敢于正视问题。” 蒋书记转过身,目光深邃:“说得对。” “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发现问题的眼光,和解决问题的勇气。” “这次的事情,给我们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 他走回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韩星驰。 韩星驰接过一看,是一份任职公示。 上面写着:经研究决定,拟任韩星驰同志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他惊呆了,抬头看着蒋书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的表现,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蒋书记微笑着说:“关键时刻敢于担当,是好干部的标准。” “这个位置,你值得。” 韩星驰握着那份轻飘飘的公示文件,感觉比上次那个文件袋还要重。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提拔。 这是一种认可,一种信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10 公示张贴在县委公告栏的那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28岁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在这个小县城里,算是相当年轻的。 同事们纷纷祝贺,但眼神复杂。 有真诚的祝福,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当然,也少不了各种猜测。 大家都知道,这次提拔肯定与近期产业园项目风波有关。 但具体内情,没人说得清。 韩星驰保持低调,对所有的祝贺和试探,都报以谦逊的微笑。 他只说“是组织培养,是同志们帮助”,绝口不提其他。 周末,韩星驰特意去了一趟城北的那片高地。 站在一个月前和萧智渊并肩站立的地方,俯瞰着已经沉寂的工地。 推土机安静地停在那里,工地上空无一人。 一切都暂停了,等待着新的决策。 几个村民模样的人在不远处徘徊,神情复杂。 韩星驰知道,他们可能就是那些被迫搬迁的村民。 他走过去,试着和他们交谈。 “老乡,这工地……” 一个年纪稍长的村民叹了口气:“停了,说是要重新搞。” 他的语气里有庆幸,也有迷茫。 庆幸的是,家园暂时保住了;迷茫的是,未来何去何从。 “停了也好。”另一个村民嘟囔着,“那补偿款的事情,总该有个说法了吧?” 韩星驰心里一紧,知道拆迁补偿的问题还没完全解决。 但这已经超出了他现在的能力范围。 他能做的,是把这些情况再次向蒋书记反映。 又过了半个月,正式的任命文件下来了。 韩星驰搬进了单独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意味着他进入了县里的中层干部序列。 任命大会后,蒋书记单独留下他,进行了一次深谈。 “星驰,新岗位是新起点,责任更重了。” “县里经历这次震荡,需要重建威信,需要踏实肯干的干部。” “特别是要修复和群众的关系。” 韩星驰认真记着每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工作重点,不仅仅是办公室的事务。 更要深入基层,了解真实情况,当好桥梁和纽带。 一个月后,项目重新启动,但选址改到了更安全的城南区域。 拆迁补偿标准完全公开透明,接受群众监督。 省里的专家团队常驻指导,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合规合法。 韩星驰被抽调参与新项目的群众工作组,负责沟通协调。 他一次次走进村民家中,倾听他们的诉求,解释政策。 虽然辛苦,但内心充实。 他真切地感受到,这才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 年底,项目顺利奠基。 这次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务实的工作推进。 韩星驰站在人群后方,看着蒋书记和村民们一起培土。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庞。 忽然在人群外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灰色夹克,深色裤子,手里捧着保温杯。 是萧智渊! 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萧智渊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悄然离去。 就像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韩星驰没有去追,他知道,有些人,注定是时代的暗线。 他们在关键时刻出现,扭转乾坤,然后功成身退。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萧科长,您看,这片土地,正在迎来真正的春天。 起风了,是春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