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故事所有情节、人物、地点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此故事意在传递积极价值观,共建和谐社会。 引言 “大爷,查询好了,您这卡里的余额是1块钱。” 冰冷、标准的普通话,像一根光滑的钢针,扎进霍诚毅的耳膜里。 他花白的眉毛猛地一跳,布满老年斑的脸瞬间皱了起来,像一张被揉搓过的旧报纸。 “什么?” 霍诚毅的耳朵有些背,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试图离那个玻璃隔板更近一些。 隔板后面,是一张年轻而精致的脸。 女柜员叫柳梦瑶,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和一串编号。 她没有重复,只是将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存折,从窗口里推了出来。 她的动作很标准,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一推,存折便滑到了霍诚毅的面前。 “您自己看,余额,一块零七分。” 她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确定性。 霍诚毅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串小小的、黑色的数字上。 “不可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干瘦的手掌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一把按住了那本存折。 “我这里面,明明有20万!整整20万!” 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那是一种混杂着惊慌和愤怒的火。 柳梦瑶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客户,又像是在看一个头脑不清醒的老人。 她嘴角的肌肉非常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一个被迅速压制下去的嗤笑。 “大爷,我们银行的系统是不会出错的。” 她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您是不是记错了?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把钱转走了?” “我没有!”霍诚_毅_几乎是吼了出来,“这钱是我儿子的救命钱!我一个子儿都没动过!” 他的吼声引来了大厅里其他人的侧目。 柳梦瑶的眉头,终于不耐烦地蹙了起来。 她拿起桌上的免提电话,按了一个键。 “孙经理,三号窗口有点情况,您能过来一下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将霍诚毅所有的焦急和愤怒,都挡在了那个小小的窗口之外。 01 霍诚毅今年六十五岁。 他不是岚川市本地人,三十多年前,从乡下拖家带口来到这里,进了工厂,成了一名钳工。 钳工是个精细活,要跟各种冰冷的钢铁和精密的仪器打交道。 一双手,几十年下来,磨得满是厚茧,指关节也变得粗大变形。 可就是这双手,撑起了一个家。 他这辈子,没过过什么舒坦日子。 年轻时,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和厕所。 妻子是个贤惠的女人,从不抱怨,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小心翼翼地夹在一个旧布包里。 “诚毅,咱们多攒点钱,”妻子总是在灯下缝补衣服时对他说,“以后给远航用,让他能过得比我们好。” 远航,是他们的儿子,霍远航。 这个名字,是妻子起的,希望儿子的未来,能像远航的船一样,一帆风顺,前程万里。 霍诚毅嘴上不说,心里却把这句话烙了下来。 后来,工厂效益不好,他下了岗。 他没跟家里说,每天照样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出门。 天不亮就去劳务市场等活,扛过水泥,砌过墙,给人通下水道,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晚上回家,把挣来的几十块钱零钱,放在妻子那个旧布包里,他才觉得心里踏实。 妻子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她从不点破。 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多打一盆热水,让他好好泡泡那双累了一天的脚。 日子就在这种沉默的温情和辛劳中,一天天过去。 他们用一辈子攒下的积蓄,给儿子在老家付了房子的首付,又给他娶了媳见。 看着儿子成家立业,霍诚毅觉得,这辈子的苦,都值了。 五年前,妻子病倒了。 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拉着霍诚毅的手,从枕头下摸出那本熟悉的存折。 “诚毅,这里面……是我们剩下的所有钱,有20万。” “你收好,千万别动。这是留给远航的,万一……万一他将来有个什么急事,这钱能救他的命。” “你答应我,一定要守好。” 霍诚毅含着泪,重重地点头。 妻子走了以后,他一个人搬到了城郊一个老旧的小区。 房子是租的,只有十几平米,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妻子,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他每天都会对着照片,擦一擦相框上的灰尘,跟她说说话。 那本存着20万的存折,被他用塑料袋包了三层,藏在床板下面的一个暗格里。 那是他的命根子,是妻子留给他最后的念想和嘱托。 他甚至很少去银行查余额,因为他信得过银行,也信得过自己。 这笔钱,就像一颗定心丸,让他觉得,自己还能为儿子,再撑起一片天。 02 半个月前,那通来自儿媳的电话,像一块巨石,砸碎了霍诚毅平静的生活。 “爸,远航……远航他病了。” 电话那头,儿媳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霍诚毅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在他的追问下,儿媳才说出了实情。 霍远航得的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需要立刻进行骨髓移植。 配型找到了,手术也很成熟,但费用,是一个天文数字。 “爸,我们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亲戚朋友也都借遍了,还差20万的缺口……医生说,必须一周内交上,不然……不然手术就没法安排。” 20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霍诚毅的记忆。 他想起了妻子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床板下那个用塑料袋包着的老存折。 “钱的事,你别急!” 霍诚毅对着电话,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但尾音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有钱!我这里有20万!我明天就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床沿上。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屋子里完全黑了下来。 然后,他站起身,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小心翼翼地从床板下,取出了那个包裹。 一层,两层,三层。 塑料袋被解开,露出了那本熟悉的,墨绿色的存折。 存折的边角因为常年的存放,已经有些卷曲,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妻子的体温。 他用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存折的封面。 “老太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你说得对,这钱,真的能救远航的命了。” 第二天,霍诚毅起了个大早。 他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一件领口和袖口都磨得起了毛的中山装。 他对着镜子,仔细地梳了梳自己花白的头发,把每一根不听话的白发都按了下去。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体面一点。 他要去银行,去取那笔承载着全家希望的救命钱。 岚川市的清晨,空气微凉。 他没有坐出租车,舍不得那份钱。 他挤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车上全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倦意。 霍诚毅紧紧地攥着怀里的存折,隔着一层布料,他都能感觉到那本存折的硬度和分量。 他的心,既紧张,又充满了一种即将完成使命的庄重感。 车窗外,高楼大厦飞速后退。 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此刻在他眼里,却显得有些陌生。 他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儿子还在等着这笔钱救命。 03 岚川市商业银行,总行。 巨大的旋转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穿着笔挺制服的工作人员。 这里的一切,都让穿着旧中山装的霍诚毅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攥着存折,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厅中央。 一个穿着西装,像是大堂经理的年轻人看到了他,快步走了过来。 “大爷,您好,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年轻人的态度很和善,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我……我取钱。” 霍诚毅小声地回答,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 “好的,请您先在这边取个号。” 大堂经理把他引到一台冰冷的机器前,帮他按出了排队号。 “前面还有三位,您到等候区坐着等一下,听到叫号再过去。” 霍诚-毅-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道了声谢,走到一排冰凉的金属椅子上坐下。 他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捏着那张号码纸,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 周围的人,有的在低头玩手机,有的在打电话谈着听不懂的业务。 每个人似乎都很忙碌,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 “请A034号顾客,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 电子提示音响起,清脆而没有感情。 霍诚毅一个激灵,站起身,快步走向三号窗口。 窗口后面,就是那个叫柳梦瑶的女柜员。 她当时正低着头,整理着手里的票据,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好。” 霍诚毅把存折和自己的身份证,从窗口下方的凹槽里递了进去。 柳梦瑶抬起头,目光扫过他,又落在他递进来的东西上。 当她看到那本老旧的存折时,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她没有立刻接过去,而是先抽出一张消毒湿巾,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这个动作很细微,也很迅速,但霍诚毅看见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不舒服。 柳梦瑶戴上一双薄薄的白色手套,这才将存折和身份证拿了过去。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哒哒”声。 霍诚毅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柳梦瑶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精密运行的机器。 “大爷,您要取多少?”她头也不抬地问。 “全……全都取出来。” “全部?” 柳梦瑶终于又抬起了头,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疑问。 “对,全部,20万。”霍诚毅肯定地回答。 柳梦瑶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操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霍诚毅觉得,这几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声音。 终于,柳梦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霍诚毅。 然后,就说出了那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 “大爷,查询好了,您这卡里的余额是1块钱。” 04 空气仿佛凝固了。 霍诚毅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这个年轻的姑娘在跟他开玩笑。 可对方的表情,严肃得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当那句“不可能”吼出口之后,霍诚毅的理智也随之崩塌了。 他不顾一切地拍打着那个坚硬的玻璃隔板,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我的钱呢!我的20万去哪了!” “你们银行把我的钱弄丢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音。 柳梦瑶的脸上,那层职业性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往后靠了靠,似乎是想离这个情绪激动的老人远一点。 “大爷,请您冷静一点,这里是银行。”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警告的意味。 “您再这样,我就要叫保安了。” “你叫!你今天就是把天王老子叫来,也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霍诚毅双目赤红,他这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但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20万,是儿子的命啊! 大厅里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啊?丢钱了?” “看这大爷,急得脸都白了。” “现在的银行,真是……” 议论声像无数只蚂蚁,爬进柳梦瑶的耳朵里,让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客户部经理,孙鹏。 “怎么回事?小柳。”孙经理皱着眉头问。 “孙经理,”柳梦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说道,“这位大爷说他卡里有20万,但我查了只有1块钱,他非说我们银行弄错了,情绪很激动。” 孙经理听完,转向霍诚毅,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和缓的表情。 “大爷,您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我是这里的主管,您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反映。” 他的声音很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霍诚毅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指着窗口里的柳梦瑶,喘着粗气说: “经理,我这存折里,有20万,是我和我老伴一辈子攒下的血汗钱,现在就剩1块钱了,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孙经理接过存折,又拿过霍诚毅的身份证,走到柳梦瑶的座位上,亲自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他看得非常仔细,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几分钟后,孙经理站起身,把存折还给霍诚毅。 他的表情很客气,但说出的话,却和柳梦瑶如出一辙。 “大爷,我仔细核对过了,您账户的余额,确实是一块零七分。系统记录显示,您账户上的20万,是在半个月前,也就是6月17号下午两点十五分,通过柜台取现的。” “什么?” 霍诚毅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半个月前我根本没来过银行!我这存折就没离开过我的床板!” “大爷,电脑记录是不会骗人的。”孙经理的语气依旧耐心,但眼神里已经透出了一丝无奈。 “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您把密码告诉过家里其他人?比如您的子女?” “没有!密码只有我自己知道!”霍诚毅斩钉截铁地说。 孙经理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那我们就没办法了。钱是在我们银行取的没错,但手续齐全,密码正确,我们是合规操作。”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银行没有责任。 “我不信!你们这是店大欺客!”霍诚毅的倔脾气上来了,“你们肯定搞错了!” 他看着银行大厅上方,那个黑色的半球形摄像头。 “你们有监控!对不对!我要看监控!看看半个月前,到底是谁取了我的钱!” 05 “看监控?” 孙经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大爷,按照规定,银行的监控录像,只有公安机关立案后才有权调取。我们是不能随随便便给客户看的。”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拒绝的意思却十分坚决。 “我不管你们什么规定!”霍诚毅的眼眶都红了,“今天你们要是不让我看监控,我就不走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就地坐了下来,靠着冰冷的大理石柜台,一副要耗到底的架势。 这一下,孙经理也有些头疼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手机的闪光灯不时亮起。 他知道,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传到网上去,对银行的声誉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霍诚毅,老人干瘦的身体缩成一团,满脸的悲愤和绝望,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在撒谎。 孙经理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挥手示意保安疏散人群,然后蹲下身,对霍诚毅说: “大爷,您先起来。看在您年纪大的份上,我破例一次。”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我带您去监控室,但这事您不能外传,看完之后,如果证实是您自己或者家人取的,您就不能再在我们这儿闹了,行吗?” 霍诚毅听到这话,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 “行!只要让我看!我肯定不闹了!” 孙经理又对柳梦瑶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霍诚毅,穿过大厅,走向了员工专用的内部通道。 通道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霍诚毅的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真相,就在前面。 监控室不大,摆着一排排闪烁着指示灯的机器。 墙上挂着十几块屏幕,分割成无数个小方格,显示着银行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 孙经理走到一台主机前,在键盘上熟练地操作起来。 他输入了日期和时间。 “2025年6月17日,下午两点十四分,三号窗口。” 他按下了回车键。 其中一个屏幕的画面,立刻切换到了历史录像。 画面有些模糊,带着监控特有的灰绿色调。 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熟悉的三号窗口,和窗口后柳梦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时间,在屏幕的右下角,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霍诚毅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他要把那个取走他救命钱的贼,牢牢地刻在脑子里。 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走到了三号窗口前。 男人背对着摄像头,看不清正脸。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存折,递了进去。 霍诚毅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本存折的颜色和样式,和他怀里这本,一模一样! 画面继续播放。 柳梦瑶接过存折,在键盘上操作着。 然后,她似乎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 男人点了点头。 紧接着,柳梦瑶从点钞机里,取出了一沓又一沓崭新的人民币,用捆钞带扎好,从窗口递了出去。 男人接过钱,放进一个黑色的布袋里,然后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 他的侧脸,正好暴露在了摄像头的范围之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霍诚毅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 他脸上的肌肉僵住了,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一闪而过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惊骇。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孙经理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大爷,您……您怎么了?” 霍诚毅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那只因为过度震惊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屏幕。 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字眼。 “是……是他…… 06 孙经理的话,像一阵遥远的风,吹不进霍诚毅已经完全封闭的世界。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固在了屏幕上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上。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闭上眼都能清晰地描摹出每一个轮廓。 那是他的儿子,霍远航。 是他和妻子倾注了一生心血,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儿子。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霍诚毅的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炸雷同时引爆,将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坚持,都炸得粉碎。 他想不通。 半个月前,儿子明明还在医院里,准备着接受治疗,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岚川市?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拿走自己的救命钱? 他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没有说一句话,就像一个冷漠的窃贼,偷走了父亲的一切。 一瞬间,银行的过错,柜员的冷漠,全都不重要了。 一种比被全世界背叛还要深沉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霍诚毅彻底淹没。 他想起了妻子临终时的嘱托,那句“守好这笔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没守住。 他不仅没守住钱,更没守住自己的儿子。 他感觉自己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妻子。 “大爷,您……您认识这个人?” 孙经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如果取钱的是这位老人的儿子,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不再是银行的责任事故,而是一出令人唏嘘的家庭纠纷。 霍诚毅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干涩而疼痛。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屏幕上那个“贼”,是自己豁出性命也想拯救的亲生儿子吗? 这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站在一旁的柳梦瑶,一直沉默着。 此刻,她看着霍诚毅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她用只有自己和孙经理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我就说嘛,肯定是家里人拿的,自己记错了,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霍诚毅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柳梦瑶。 那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悲凉。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争吵。 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这间让他心脏破碎的监控室。 孙经理看着他的背影,客气地补了一句:“大爷,那事情清楚了,您慢走。” 霍诚毅没有回头。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银行大门的。 当外面喧嚣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重新包裹住他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天,还是蓝的。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可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塌了。 07 霍诚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的。 他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好几次才对上。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霉味和孤独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屋子里的昏暗吞噬。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板上,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布满裂纹的天花板,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监控里的那个画面。 那张熟悉的侧脸,那个决绝的背影。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里反复切割。 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那个从小懂事听话的儿子,那个每次打电话都会叮嘱他注意身体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病痛把一个人的心智都磨灭了吗? 还是说,这20万的巨款,终于让他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不敢想下去。 每一个念头,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脏。 桌上的手机,是儿子很久以前给他买的老人机,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应该打个电话过去,打给儿媳,或者直接打给儿子。 他应该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他抬不起手。 他怕。 他怕电话接通后,听到的是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他怕这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后,他们父子之间,就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剩了。 时间,就在这种死寂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妻子的黑白照片,在昏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霍诚毅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他蜷缩在床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就在他被绝望彻底包裹的时候,一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光,毫无征兆地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 一个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监控画面里,那个“儿子”在接过钱转身的时候,他的左手手腕上,似乎戴着一块金属表带的手表。 虽然画面模糊,但那一道银色的反光,他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的儿子霍远航,从小就对金属过敏。 别说是手表,就连皮带扣,都只能用塑料的。 这个习惯,几十年了,从未变过。 而且,那个人的身高,似乎比远航要矮上一点点,肩膀也更宽。 这些都是瞬间的、非常模糊的感觉,但此刻,却在他的脑海里被无限放大。 一个荒唐的,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从他心里升腾起来。 那个人…… 会不会…… 根本就不是远航?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霍诚毅的心,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颤抖着手,摸向床头,拿起了那个沉寂了许久的老人机。 他必须证实这件事。 立刻,马上! 08 电话接通得很快。 那头传来了儿媳疲惫但依旧恭敬的声音。 “喂,爸?” “小芳……”霍诚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问你,远航……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在无菌病房里等着呢。医生说,钱一到,马上就能安排手术。” 儿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霍诚毅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每一个字都问得小心翼翼。 “小芳,你跟我说实话,半个月前,就是6月17号那天,远航……他有没有离开过医院?” “6月17号?”儿媳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不可能啊,爸。”她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那一个星期,远航正好在做移植前的最后一次检查和准备,医生看得可严了,二十四小时都在病房,连我们家属都只能隔着玻璃看一眼,他怎么可能出去呢?” 不可能!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霍诚毅的耳边炸响! 不是震惊,而是狂喜! 他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证实! 屏幕上那个人,果然不是他的儿子! 是一个骗子!一个长得和远航有几分相像的骗子!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在瞬间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 他的儿子没有背叛他。 他的希望,还在! “爸?爸?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儿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没事!没事!”霍诚毅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如释重负的笑意,“小芳,你照顾好远航,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一定能解决!” 挂掉电话,霍诚毅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眼中的浑浊和死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要战斗。 不仅是为了追回那笔救命钱,更是为了捍卫自己和儿子的清白! 银行! 他想到了那个叫柳梦瑶的柜员,和那个叫孙鹏的经理。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让一个骗子取走巨款? 问题的关键,一定出在他们身上! 霍诚毅很清楚,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一个庞大的银行机构抗衡。 他需要帮助。 他想起了住在楼下的邻居张大妈。 张大妈的侄子,好像就是个律师。 他以前听张大妈炫耀过,说她侄子专门帮普通老百姓打官司,是个有本事的好孩子。 对,找他! 霍诚毅不再犹豫,他从抽屉里找出纸笔,把事情的经过,包括监控里那个骗子的特征,银行经理和柜员的态度,一五一十地,用颤抖的手,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他知道,这将是他反击的武器。 窗外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进了这间昏暗的小屋,在他面前的纸上,投下了一片温暖的光斑。 09 第二天,在张大妈的热心引荐下,霍诚毅见到了那位年轻的律师,顾楠。 顾楠三十岁出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在听完霍诚毅的全部叙述,并仔细看完了他记录的笔记后,顾楠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霍大爷,您放心。” 顾楠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而有力。 “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说,那这家银行就存在重大的程序过失。这官司,我们有九成的把握能赢。” 九成把握。 这四个字,让霍诚毅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一个星期后,霍诚毅和顾楠律师,再次踏进了岚川市商业银行总行的大门。 这一次,霍诚毅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手里,不再是那本无助的存折,而是一封由律师事务所发出的、措辞严谨的律师函。 孙鹏经理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孙鹏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客气和从容,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烦躁。 柳梦瑶也站在一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孙经理,”顾楠开门见山,直接将律师函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我们今天来,不是来跟您商议,而是来通知您。由于贵行员工的严重失职,导致我当事人霍诚毅先生20万元存款被非法冒领。我们要求贵行在三天之内,全额返还我当事人的存款,并赔偿相应的精神损失。” 孙鹏拿起那封律师函,草草地扫了一眼,冷笑一声。 “顾律师,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取钱的人,是霍大爷的亲生儿子,这一点,监控看得清清楚楚。这属于家庭内部事务,我们银行没有任何责任。” 他依旧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是吗?”顾楠的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同样拍在了桌上。 “这是岚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出具的官方证明,上面清楚地记录着,6月17日当天,霍远航先生因病情需要,正在接受24小时全封闭的隔离看护,根本不具备离开医院的条件。” 他又拿出另一张A4纸,上面是用高清技术放大的监控截图。 “另外,根据我当事人的指认,监控中男子的左手手腕佩戴有金属手表,而霍远航先生本人,有严重的金属过敏史。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当天取走存款的人,绝非霍远航先生本人。” 孙鹏的脸色,在看到那份医院证明时,瞬间变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柳梦瑶。 顾楠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目光如刀,直刺柳梦瑶。 “柳梦瑶女士,我问你,6月17日下午两点十五分,你在为这位‘客户’办理20万元大额取现业务时,是否严格按照银行规定,核对了取款人本人的身份证原件?” 柳梦瑶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开始闪躲。 “我……我核对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核对了?”顾楠追问道,“那你是否能向我们描述一下,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取款人本人是否完全一致?为什么一个连过敏史和身高体型都对不上的冒名者,能够通过你的‘严格核对’?” “我……” 柳梦瑶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顾楠的质问,如同一张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 “我再问你,对于如此大额的现金提取,你们银行的规定里,是不是要求必须由主管二次授权复核?孙经理,请问你当天,是否对这笔业务进行了复核?” 顾楠的矛头,又转向了孙鹏。 孙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当然没有复核。 那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里接待一个重要的VIP客户。 柳梦瑶当时只是通过内部系统发了一个申请,他看是普通储户的大额取现,以为没什么问题,就随手点了同意。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疏忽,会酿成如此大的祸端。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柳梦瑶的心理防线,在顾楠步步紧逼的质问下,彻底崩溃了。 她终于带着哭腔,说出了实话。 “我……我那天是太忙了……那个人催得又急,我看他存折密码都对,就……就没仔细看身份证……” “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老头,不会有什么事的……” 10 “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老头,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句无心之失的辩解,却恰恰暴露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因为对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头”,所以就可以不遵守规定。 因为觉得对方“不会有事”,所以就可以敷衍了事。 这已经不是疏忽,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傲慢与偏见。 孙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狠狠地瞪了柳梦瑶一眼,似乎是想用眼神杀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属。 霍诚毅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 当他听到柳梦瑶这句话时,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为自己,也为所有像他一样,被轻易轻视的普通人,感到悲哀。 顾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孙经理,真相已经很清楚了。由于贵行员工严重违反操作规程,主管领导监管失职,共同导致了这起恶性事件的发生。我们现在有充足的理由,向银监会提起申诉,并向媒体披露此事。” “我想,‘岚川商业银行因歧视储户导致20万救命钱被冒领’这样的新闻标题,贵行应该没什么兴趣看到吧?” 顾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孙鹏的心上。 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旦媒体介入,银行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信誉,将会毁于一旦。 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之前所有的强硬和推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律师,霍大爷,您们别激动。” 他的声音,变得谦卑,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这件事,是我们银行的错,我们认。请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最终,在顾楠的强势交涉下,银行方面做出了全面的妥协。 他们承诺,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将20万存款本金,以及按照同期最高利率计算的利息,一分不少地打回霍诚毅的账户。 除此之外,银行还将额外支付五万元,作为对霍诚毅精神损失的补偿。 至于柳梦瑶,银行方面当场做出了开除处理,并表示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孙鹏也因为监管失职,被停职调查。 走出银行大门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霍诚毅的身影拉得很长。 顾楠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大爷,恭喜您。” 霍诚毅转过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律师,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顾律师,谢谢你。你不仅帮我追回了钱,还帮我这个老头子,追回了做人的尊严。” 当天晚上,霍诚毅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xxxx的账户,入账人民币250000.00元,账户余额250001.07元。】 看着那串长长的数字,霍诚毅的眼眶,湿润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那20万,转到了儿媳的卡上。 然后,他给儿媳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钱已到账,安心手术。” 11 三个月后,岚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秋日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病房里。 霍远航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眼睛里已经有了神采。 骨髓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霍诚毅坐在病床边,正用一把小刀,专注地削着苹果。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长长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垂下来,没有断。 这是他跟老伴学的,以前老伴就总能削出这么完整的苹果皮。 “爸,您别忙了,歇会儿吧。”霍远航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侧脸,和那头比三个月前又白了许多的头发,心里一阵发酸。 “不累。”霍诚毅笑了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上一块,递到儿子嘴边。 父子俩没有再提那件惊心动魄的往事,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霍诚毅的手机响了,是顾楠律师打来的。 “霍大爷,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那个冒领您存款的骗子,前天在邻市落网了。” 顾楠在电话那头说。 “经过审讯,他是一个诈骗团伙的成员,专门通过一些病友群、论坛,搜集那些急需用钱的病患家属信息,然后利用高科技手段合成照片,伪造身份证件,再挑选一些看起来防备心不强的中老年人下手。” “他还交代,之所以能得手,也多亏了那个柜员的‘配合’,根本没仔细核对信息就给他办了。”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挂了电话,霍诚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此,整件事,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他看着窗外,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平凡的丈夫。 他用自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家。 又用自己的坚持,捍卫了家的希望。 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他明白了,钱财终是身外之物,唯有家人的安康和内心的安宁,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他也懂得了,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因为自己的平凡而自卑,也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身份而轻易判断。 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每一个坚守正义的灵魂,都拥有无穷的力量。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霍诚毅拿起另一块苹果,放进了自己嘴里。 很甜。 |